梅花有緣 超山有幸 ——吳昌碩先生與超山梅花
□沈 昆

要說國人愛梅賞梅的情結和歷史,大概可以到我們杭州城東北郊的塘棲超山來尋。這處賞梅勝地,一千年前的南宋臨安(杭州)知府趙清獻時,已經“羅綺一山遍,花棚夾歸道”了,南宋文人何熹之看見的是“玉梅交徑”……千百年來,無數(shù)黎民百姓和達官貴人、社會名流來這里探梅賞梅,燒香拜佛,山前山后十里梅花香雪海,山上山下寺廟道觀香火四季興旺。
名人愛名花,名山引名人。在大家還有記憶的近代賞梅人中,有王國維、俞樾、康有為、郁達夫、林風眠、梅蘭芳、張大千……他們大都在超山留下墨寶與文字。愛梅畫梅的何香凝女士隨兒子廖承志來時,這位高齡的革命老太太是大家用輪椅抬上山坡的。不過,要說對梅花對超山最歡喜最癡心的,還要數(shù)杭州西泠印社的首任社長、金石書畫大師吳昌碩老先生。
大師愛梅
這世上愛梅的人千千萬萬,論鐘愛程度,都難與吳昌碩先生比肩。即便已經在家鄉(xiāng)安吉鄣吳修筑了雙穴的壽坑,夫人施氏也已葬在那里,他仍另選超山托付“終身”——百年后讓子孫將自己葬在這片梅林之中。
也許深知“梅花香自苦寒來”,從小生活困頓坎坷的昌碩先生特別欣賞梅的高潔精神,年輕時就在安吉寓所后小園種過30多株梅樹,后來去過許多地方賞梅,尤愛超山梅花,自稱“苦鐵道人梅知己”。梅是他平生畫得最多的題材。我們還讀過他寫的一首題畫詩:“十年不到香雪海,梅花憶我我憶梅。何時買棹冒雪去,便向花前傾一杯。”
1923年春,家居上海的先生正在杭州孤山西泠印社開會,聽說這幾天塘棲超山的梅花正盛,老人立即來了興致,要率家人前來。其實,先生年已80,腿腳有疾。為此,好友丁輔之特地送來一柄紫檀木手杖,讓他爬山便當點。
這時候的超山,正顯“十里梅海”,山麓四周近近遠遠皆是大堆大堆,好像飄浮著的白雪,重重疊疊、浮浮沉沉,交錯的枝頭萬千花朵緊緊依傍簇擁,微風吹過,涌起陣陣層層細浪,香味沁人。北麓報慈寺香海樓前有老梅樹十株,皆苔蟠蒼勁,尤其那株宋梅,看上去更是虬枝古干,滿身魚鱗。宋梅中心早已枯空,分開一支,橫臥在側,用石支撐,如半月形,枝頭仍然年年開花,是畫家們最喜愛的那類品相。更奇的是,一般梅花多為五瓣,但此樹還是少有的六瓣名種。
報慈寺住持正法禪師早年行伍出身,當過營長,還有人說他做過北洋軍閥張勛的侍衛(wèi)長,身手不凡,見過世面,也善交際,結識不少社會上的名流,與塘棲鎮(zhèn)上的一班士紳過從甚密。這日,他見大師攜家人前來,喜出望外,殷勤地在宋梅旁布設桌椅,讓貴客歇腳、品茗、賞梅。這株老梅可是吳昌碩先生的最愛,看上看下,看前看后,真是百觀不厭,從心底喜歡,而且看得心手發(fā)癢。禪師乘便在香海樓鋪好紙筆,請先生揮毫。先生即畫其神韻,作《宋梅圖》。
禪師又告知,大師好友吳興書畫家周夢坡等前幾天剛來此賞梅,決定在這里建一座宋梅亭,并請其作畫作聯(lián)。先生當即為亭撰書一聯(lián):“鳴鶴忽來耕,正香雪留春,玉妃舞夜;潛龍何處去,有蘿猿掛月,石虎唬秋。”以行書寫成,取法高古,凝練遒勁,貌拙氣酣,語句古艷深沉,均與超山勝景傳說相關。一旁兒子東邁也用石鼓體書一聯(lián):“勝景壓皋亭,有人如白石化虹,吹徹幾番橫笛;溪根遺宗室,此地與孤山放鶴,同留千古幽香。”
到這年12月,宋梅亭落成,吳昌碩先生所作《宋梅圖》被勒石立于亭邊。上述二聯(lián)及周夢坡、馬一浮、姚景瀛等所作共七聯(lián),刻上亭柱。“文革”初,造反的“破四舊”破到這里,嫌用鑿子鑿太麻煩,用石灰涂了。“文革”后,林場書記蘭六毛讓職工除掉石灰,這些寶貴的文物總算留存至今。
愛梅愛狗肉
因為超山梅花,因為兒子曾在塘棲厘稅局(對運河上運輸船收稅的機構)當局長,吳昌碩先生生前幾次來過這里,與鎮(zhèn)上鄉(xiāng)紳文人多有交往,留下許多書畫作品,也留下不少傳說和故事。下面是其中一則:
民初,鎮(zhèn)上士紳勞少麟有一定學問,善交際,人頗能干。勞家是塘棲旺族,與德清俞曲園俞家和杭州橫河橋祖上多出高官的許家是表親。憑這層關系,勞被引薦去了北平,受國務總理孫寶琦青睞,擔任了國務院僉事。幾年后,勞告老還鄉(xiāng)。
這則傳說,說的是勞紳士從京城回塘棲后,得知鎮(zhèn)上同為旺族的汪家、姚家,以及吳家、陸家等與金石書畫家吳昌碩先生多有往來,且有不少大師的書畫墨寶,都視作珍品,以為榮耀,惹得勞紳士心里發(fā)癢。
勞托人向吳求字求畫,大師一聽勞的官場頭銜,偏偏托辭不給,急得他四處探聽先生的脾氣嗜好,動起腦筋。
這一年冬末,雪后初晴,吳昌碩先生又像往年一樣,到超山踏雪尋梅。行至超山腳下,見路旁梅林之中有一新搭的草舍,頗為雅致,而且,寒風中除了飄來濃郁的花香外,還別有一股誘人的香味,便不覺停了腳步。這時,只見草舍里踱出一位老者,與吳點頭通姓后,隨即邀他入內小坐。先生見他舉止有禮,談吐不俗,便進去閑談。不一會兒,那老者說是正巧備有野味,不妨喝上一杯。結果端上來的雖不是什么野味,卻是先生最愛吃的狗肉。于是乎,兩人邊飲邊吃邊談,很是投機。
一會兒,那老者趁著酒意說:“久仰畫師大名,今日巧遇,實乃鄙人今生之大幸!不知先生肯作幾幅畫贈予在下?”先生吃了,喝了,興致正濃,面對窗外的雪后梅景,畫意頓起,當即道好,童兒隨即備妥筆墨紙硯。大師趁著酒興,格外用勁,接連畫了好幾幅畫,還寫了好些條幅,直至興盡方罷。
過了兩年,塘棲鎮(zhèn)上的首富勞家為勞紳士做壽,前來祝賀的親友們突然發(fā)現(xiàn)廳堂上掛出不少吳大師的字畫佳作。大家都還記得當年他曾求畫不得的事,均為之納悶,紛紛議論這許多東西是打哪兒來的。正巧,那天吳大師也在塘棲,被朋友硬邀來勞家喝酒熱鬧?匆妷ι蠏熘@許多自己的作品,也不覺為之一呆,直至見著出迎的那位“茅屋主人”,方知此乃其頗費心機的狗肉之計…… (待續(xù))
(本文作者蔣豫生,筆名沈昆,為浙江省交通文聯(lián)文學協(xié)會會長、浙江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
——摘自榮寶齋出版社《西泠印社·紀念沙孟海先生誕辰110周年庚寅春季雅集專輯》
瓶花落硯香歸字 院竹敲窗韻入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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