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訪蘇繡,足跡到過蘇州博物館、蘇州工藝美術博物館、蘇州刺繡博物館和鎮(zhèn)湖的中國刺繡藝術館。保存蘇繡繡品和傳統(tǒng)氣息最完整的是蘇博,館藏六七百件蘇繡中有出土的高古文物,有明清閨閣繡,更多的是清代生活類繡物。從小兒穿戴的財神袍、風帽、圍涎到成人用的鏡蓋、油面搨、荷包袋、錢褡、名片袋……件件活潑潑的彩色蘇繡隔著玻璃敘述著太爺爺的爺爺奶奶的故事。無論是閨閣小姐還是農家婦女,她們用一針一線傳達著或高雅或實用的居家生活和無分高下的美。這樣的蘇繡與日子,生于上世紀七十年代的太湖邊的姐妹姚惠芬、姚惠琴,偶爾會在頭腦中閃回,卻再也回不去了,傳統(tǒng)蘇繡棲息的生活形態(tài)早已改變。
改變的還有蘇繡的制作過程和生產方式。凝聚著小姐和農婦們情思的“高級定制”“私家設計”“非量產”畫繡、日用品繡進入了商品流通環(huán)節(jié)后,成了作坊里被固定的圖式,流水線上的“摩登”,千人一面,趣味喪失。當蘇繡被“計劃”后,貓咪、旺財、荷花、熊貓等也成為了符號化的標準美——至少仍是美的。當國營廠瓦解,市場競爭開始后,追求量產,追求利潤的快速消費品蘇繡把大大小小的旅游景點火速包圍,被“粗制濫造”遮蓋住的是傳統(tǒng)民間工藝的呼吸和人們本應得到尊重的眼睛。
蘇繡工藝的傳承方式也在改變。外祖母、母親女兒的手藝流傳沒了,曾經蘇州刺繡研究所的培訓班模式——四年、名師帶教、專家客座、文化課與美術刺繡并舉、細分專業(yè)、學習與生產結合也不再有了,代之以略顯刻板的純技術培養(yǎng),名師的數量和與學生相處時間也驟降……甚至連正在培養(yǎng)學生的名師也輕嘆今不如昨。
改變以外,或許還有互斥。曾經的蘇繡實踐研究重鎮(zhèn)、現已轉制為民營的蘇州刺繡研究所與蘇繡產業(yè)聚集地蘇州高新區(qū)的鎮(zhèn)湖街道,是兩種業(yè)態(tài),兩股力量,本可以取長補短。然而記者曾被告知到研究所采訪最好少提鎮(zhèn)湖,以免引起不悅。盡管實際情況并不如此嚴重,可研究所對鎮(zhèn)湖某種程度上的“輕視”“排斥”也限制了自身未來發(fā)展的某些可能性。鎮(zhèn)湖,則更傾向于借助中國美院或清華美院的學術力量謀取新的生長點。
也許因為這種互斥,鎮(zhèn)湖在爭奪市場和行業(yè)話語權的競賽中難免浮躁、魯莽。繡品街上,異地廉價外包加工,創(chuàng)作題材相似、粗糙的繡藝,包裝成金融產品的千萬元級別的巨幅蘇繡……都在發(fā)生。殊不知這超大型的刺繡正是對蘇繡“精細雅潔”傳統(tǒng)精神的違背。米開朗琪羅個人耗盡心血畫完的西斯廷教堂天頂畫是無價的藝術,幾位或十幾位繡娘分包而成的千萬元巨幅蘇繡又是什么呢?在日本“民藝運動”倡導者柳宗悅(1889-1961)看來,工藝的美,在于尋常、實用、多量、廉價,在于物品和物品之間。
盡管如此,在蘇州這人間天堂的手工之鄉(xiāng),傳統(tǒng)的根,不會消亡。只是,作為民間工藝的一員,蘇繡今日的生命旅程需要一個伴侶——當代的觀念與設計。傳統(tǒng)需要被創(chuàng)造力激活生命力,民間工藝需要生長。有的蘇繡從業(yè)者已在尋求與現當代架上美術融合,通過版權合作開發(fā)新繡品題材。在浙江省工藝美術大師梁雪芳的店前,一張巨大的紗網上,幾只斑斕的蘇繡蝴蝶翩翩舞蹈,蘇繡與裝置在這里擁抱。
英國對傳統(tǒng)民間藝術的激活很徹底。2007年起,英國沃波爾奢侈品協(xié)會通過手作之美(Crafted)項目協(xié)助許多奢侈品牌找到工藝精湛的工匠,讓那些在深巷中默默鉆研手藝的工匠,得到商業(yè)機會。在他們看來,單純的保護是消極的,重要的是讓傳統(tǒng)工藝與現代化的商業(yè)機制接軌。同時,手藝是奢侈品牌的根基。
每一種民間藝術都代表一種記憶,工匠們把對生命的感悟凝結成有形,多年后的人們借助有形讀取昨天。日子在前進,每一天都當有新的見聞與創(chuàng)造。而當下的民間工藝如何生長,一百年后的博物館又將如何講述爸爸媽媽哥哥嫂嫂這一代的蘇繡故事?這無疑都是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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